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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寡后,我成了新帝的娇软外室

阮玉仪 著

现代都市连载

无广告版本的武侠修真《新寡后,我成了新帝的娇软外室》,综合评价五颗星,主人公有阮玉仪木香,是作者“阮玉仪”独家出品的,小说简介:玉仪本是贵女,却因父兄亡故家道中落,只能投奔远亲程家。程家表哥玉树临风,新科状元,与玉仪郎情妾意便结了良缘。可谁曾想新婚当夜被郁王邀去商谈要事,好好的新郎官坠下山崖尸骨无存。玉仪成了寡妇,她自知命苦,安然守寡。然一年后她名义上的相公居然回来了!还带回来了一身怀六甲的女子。相公和婆母都警劝玉仪,对方是当朝公主,身份高贵,定然不能做妾。要么她做妾,要么主动和离,嫁给程家痴若稚童的二表哥。......

主角:阮玉仪木香   更新:2023-12-13 06:07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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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别是阮玉仪木香的现代都市小说《新寡后,我成了新帝的娇软外室》,由网络作家“阮玉仪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无广告版本的武侠修真《新寡后,我成了新帝的娇软外室》,综合评价五颗星,主人公有阮玉仪木香,是作者“阮玉仪”独家出品的,小说简介:玉仪本是贵女,却因父兄亡故家道中落,只能投奔远亲程家。程家表哥玉树临风,新科状元,与玉仪郎情妾意便结了良缘。可谁曾想新婚当夜被郁王邀去商谈要事,好好的新郎官坠下山崖尸骨无存。玉仪成了寡妇,她自知命苦,安然守寡。然一年后她名义上的相公居然回来了!还带回来了一身怀六甲的女子。相公和婆母都警劝玉仪,对方是当朝公主,身份高贵,定然不能做妾。要么她做妾,要么主动和离,嫁给程家痴若稚童的二表哥。......

《新寡后,我成了新帝的娇软外室》精彩片段


翌日,阮玉仪端坐于铜镜前,由木香为她梳妆,钗环一件件带好后,瞧来瞧去总觉得缺点什么。

思虑片刻,木香取来胭脂,在她眼下点上一颗朱色的小痣。这小痣落在她的眼尾,衬得她眸光潋滟,愈发容色灼然。

这时,李妈妈推门进来,问了安,又说是程朱氏请她过去一道吃早膳。

阮玉仪轻轻点头,应下了。

“将那耳坠戴上罢,与今日的衣裳倒是相衬的。”她今儿着一软银百合裙,领口处露着一片雪白,却是显得耳边空荡了些。

“是。”木香见小姐耳朵好得差不多了,便打开抽屉,想取出那对东珠耳坠。

可里边只有一揉皱散开的帕子,哪里来的耳坠。

两人俱是一怔。

阮玉仪忽地记起方才下了床榻时,脚下仿佛踩到一颗珠子般的古怪触感,她心下一紧,起身过去查看。

“小姐,这……”木香见她弯下身,也凑了上去。

果然摸索到一枚白润的珠子,其中穿了一通孔,正是耳坠上所串的四颗东珠之一。

木香连忙在四下寻找余下的几颗。珠子崩落四散,有的在墙边,有的在桌下,很是费了一番功夫。

阮玉仪将找到的东珠并金丝拢在手心,抿唇不语。

金丝断处切口平整,想也知道是有人刻意为之了。她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,却出于身份问题,不可去正面诘问那人。

不过,眼下最后重要的还是如此贵重的耳坠坏了,若是世子问起,她该如何。以这耳坠的价值,恐怕将她自个儿卖了也偿还不起。

木香在一边道,“小姐,这对耳坠出自玲珑阁,也许拿回那边可以修复。”

“过几日暂且去问问罢,也没有其他法子了。”

她收好残破地耳坠,打算先行去程朱氏那边。

一出来,便听鸟叫清亮,一声声地响在这院落里,仿佛使得吹来的风也捎上了更深的凉意。

木香恐她受凉,折回去取了一鹅黄披肩给她穿上。

待她再到程朱氏那屋时,里边程行秋等人都已落了座,只是不见昭容。

阮玉仪略施一礼,也便寻了位置。刚坐下,就听程朱氏说,“仪姐儿,昨日寻睿儿时,你可见到过什么人?”

被这么一问,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昨日世子与程行秋的对峙。她微微敛着眸,装作镇定道,“姨母说的是谁?”

程朱氏干脆将话说开了,“今晨,太妃——就是那位郁王的生母,托人送来了一盒糕点,说是给你和睿儿。太妃娘娘她……是何时与你们相识的?”

原来并非她所顾虑的那件事。

她闻言,松下一口气,淡声解释道,“昨日二表哥就是跑到太妃院儿里了,我们这才找不到他。”

关于太妃对程睿欢喜,她曾从温雉处听到过一耳朵,却没想到太妃会送来糕点,更未想到太妃还记着她。

程朱氏紧接着追问,“太妃缘何会送来糕点?”见着她眼中的贪色,阮玉仪大致也明白她真正想问什么了。

于是反问,“姨母不问问二表哥为何会走到那边吗?”

程朱氏不明所以,微皱了眉头,知道她这是有话要说,便顺着她的话问下去。

一边的程行秋想起他与昭容对程睿的哄骗,心下发虚,于是借口给昭容装些早膳,起身离了座。

细细算来,此事确实是他思虑不周,就算是不希望留程睿在身边呆着,又怎么能哄他往院子外边走呢。他当时也是有些迷糊了,竟是不加制止。

听程行秋是要给长公主送吃食,程朱氏赶紧吩咐李妈妈取来食盒,给人装了些面点和一碗小米粥,言辞间甚至带些讨好。

程行秋却无动于衷,拎了食盒走了。只要次日空暇,昭容一向到日上三竿才起,这会儿估计还睡着。

却说他走后,阮玉仪接着道,“长公主虽是无心之失,却合该想到圣河寺之大,极易叫二表哥走不回来的。”

“此时还与公主有关?”程朱氏听出了不对劲,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
她没再往下说,毕竟那是公主,就算真是她的过失,她一个普通夫人,又能奈她何?就是程睿真出了事,她也只能咬碎银牙和血吞。

“往后,姨母还是多叫些人跟着二表哥的好。”阮玉仪接过木香舀好的小米粥,持调羹漫不经心地搅了一搅。

待程行秋也回来用完早膳,程朱氏让各人都下去稍作准备,说是太妃帮忙看住了睿儿,又是送来糕点,按礼,应是过去拜见。

尤其是程睿和阮玉仪二人更该前去。

她吩咐李妈妈去知会公主,李妈妈回来却道,长公主殿下推说身子不适,此番便不去了。大公子说是要留在此处照料公主,也不去了。

听了这话,程朱氏脸色一沉,殿下她说不得,秋儿一向知礼,怎么也如此胡来。

她那里晓得,程行秋向来自命清高,在他眼里,这等阿谀奉承之举,自然不乐意做。

而昭容,她也并非是身体抱恙。

她一直知道太妃带着郁王世子在此吃斋礼佛,可先皇还在世时,这位太妃就与她的母后十分不对付,为人子的昭容,对太妃自是没什么好感,更别谈去探望一二。

阮玉仪本也想着推脱,倏忽意识到世子也有在太妃处的可能,便不再多说什么,一道跟着了。

凭着记忆,几人行至太妃居所。程朱氏上下理了仪容,才捉起门环,叩了一下,待这声落稳,再是连叩三下。

而后她放下门环,后退了半步。

门紧接着就被打开了,一个婢子探出半个身子,问道,“你们找谁?”

程朱氏颔首道,“我是都察院御史之妻,昨日次子走失受太妃娘娘照拂,特携小辈前来拜谢,烦请姑娘帮忙通报一声。”

“行,等着吧。”这婢子扫了他们一眼,有砰地将门合上了。

不消多时,门才大开,将几人迎了进去,“太妃娘娘与郁王妃正在偏厅,奴婢这就领各位过去。”她的神情语气明显恭顺不少。

本是想来这边碰碰运气,看是否世子也在此处,没想到郁王妃竟也在此处。阮玉仪自觉落程朱氏一步走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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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至偏厅,就见上首处端坐着的,一位是曾见过的太妃,另一边着翠簪华服,一身娴雅之气的,想来就是郁王妃了。

几人行过礼后,太妃就给他们赐了座。

程睿压着声音,对阮玉仪道,“仪儿妹妹,昨儿我说的就是她,坐在左边的那位阿婆,她这儿的糕点可好吃了。”

他声音低沉,自己以为是在悄声说话,其实周遭人都听了个分明,一个个骤然脸色古怪起来。

程朱氏也是听见了的,她一个激灵,当即起身,对太妃一拜,“娘娘恕罪,小儿智识不全,因而不善言辞。”

太妃随意地摆摆手,示意她坐下,“无妨无妨,哀家晓得的。”

昨日她本是在院中闲坐,她叫膳房的人照着江南的口味去做糕点,可反复做了数份,也没有之前在新帝院儿里那姑娘的来得正宗。

正烦心间却见偏门有一年轻公子闯入,她一惊,以为是趁小门不设侍卫溜进来的窃贼之类。可那孩子却上来就问,这里有没有仙子姐姐。

她见他双眸懵懂,神色呆滞的模样,才知道这是个痴子。于是就用点心招待了他,见他吃得欢喜,心中也愉悦不少。

因此当早上终于做出份像样的糕点时,她便紧着送去给阮玉仪和程睿送过去尝尝。

程朱氏见太妃不计较,这才放心地坐了,“谢娘娘大度。今儿我们是专来谢您照看小儿的恩情的,若不是您留他在这呆着,不知要被什么虎豹吃了去。”

太妃虽是温和地笑着,眼中却透着疏离,“他确是讨人欢喜的,自不必言谢。”

她瞧着程睿不谙世事的眸子,就想到了自己在宫里蹉磨了的大半辈子,抹掉了容貌及与乡党的情谊,徒留一个虚名。

她曾过过复杂的日子,因而瞧着程睿不由得多几分慈爱。

程朱氏拉过程睿的手,对太妃道,“娘娘若是觉着与他亲近,我便让小儿多过来陪陪您。娘娘您有所不知,昭容长公主与我们程府的大公子——”

闻言,阮玉仪微微蹙眉,姨母却是昏了头的,这关系也拿出来攀亲,却不知昭容未婚先孕,于名声上难免不好听,是连皇室也是希望藏着掖着的。

太妃虽与这位公主并不亲近,也旋即打断道,“给夫人添些茶水,夫人怕是口干了。”

传闻长公主怀了身孕,原来并非是捕风捉影,太妃心下暗叹。

一边的婢子连忙上前斟茶,不过程朱氏手边的杯中还有大半茶水,是无需再添的,于是这婢子就倒了几滴做个样子。

明白太妃是不让她说下去了,程朱氏攀亲不成,心下窘迫,似乎是真的觉着口渴,端起瓷杯喝了半杯下去。

太妃瞥到阮玉仪垂着头,面色有些沉,以为她是听长辈的谈话觉着闷,便道,“阮姑娘,你可以去后院里随意走走,不必在这儿呆着。”

正好姜怀央来看望她,这会儿估计正在后院的湖心亭。

她没刻意去查过阮玉仪的身份,不知她还是成着亲的状态,一直误解了她与姜怀央的关系。

再瞧程睿,他倒是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抹抹画画,兀自玩得开心,太妃也就不遣他走了,免得打搅到两人。

阮玉仪忽地听到太妃叫她去后院,不明所以,还是欠身道,“是。”

她不知道,一边的郁王妃却是知道的,讶异地瞧了自己的婆母一眼,要知道她这婆母向来不插手这些事,就连她嫁过来,也是由郁王亲自择的。

阮玉仪离开后,太妃随意捡着家常的话题与郁王妃闲谈,大有将程朱氏晾在一边的意思。

出了偏厅,越发觉着这院子比他们暂居的那间大上不少,

阮玉仪边缓步走着,边四下里张望。虽说是左顾右盼,却也配合上眸眼转动,侧脸的幅度显得不慌不忙,连发上的珠穗也只微微晃动。

不知道的也许会以为她在赏景。

可木香却是明白的,她笑问,“若是世子不在此处,可真就苦了小姐白白寻找。”

被戳穿的阮玉仪面色微红,暗中拧了下木香的腰肢,低声,“晓得还不帮着注意着点。”

木香躲闪着,连连应声。

廊腰缦回,一直延伸到后院才算止,她在不远处的湖心亭里遥遥望见一袭玄衣,墨发高束,散漫地半倚于亭柱边,翻阅手中书籍。

她款款过去,至姜怀央面前,从容地施了一礼,“见过世子殿下。”

小娘子层层叠叠的裙裳映入他眼底,他掀起眼皮,合了书页,夹一指在其间作为标记。

“你怎么会在此处?”

倒是执着,连太妃这处也要想法子进来。

“随姨母前来拜谢太妃娘娘。”阮玉仪见他依旧是一副冷淡模样,不自觉地有些灰心,想到偶然听见的那两个婢子的对话,眼睫更是低垂了,似乎不愿意看他。

她打幼时起就知道,自己这身上佳的皮囊可以给她带来不少优势,那时见过她的乡人们,哪个不夸上一句。

偏生这个风流世子不动心,宁收秋娘也不要她。

她垂首,鬓发垂落,遮住了一点面庞,落入姜怀央眼里,像是满心的委屈,又碍着身份憋着不说的模样。

他心中疑惑,眼下也不曾赶她走,这又是怎么了?

温雉见状,就打算去备招待这位姑娘的茶水去,适逢有一婢子经过,于是便顺口嘱咐她去端了。

没世子的应允,阮玉仪也不敢随意坐下,就那么立着。

姜怀央面上虽是又翻开了书,实则余光一直注意到她正站着,他拨弄着书页,一个句读反复看好几遍也没看进去意思。

他压下燥意道,“站着做什么,碍眼。”

阮玉仪这才寻了与他一侧的长椅坐了,趁他垂首看书,抿着唇,悄悄挪过去一点,再挪过去一点,总以为他不曾发觉。

直到那婢子端上茶水,阮玉仪几乎已是与他并肩坐着了。

月砂本是要随着姜祺一道外出的,谁知世子这次竟不打算带她,她气闷地攥紧了帕子,心道,估计又是找那秋娘去了。

她是世子的贴身侍婢,也不会有什么人来差遣她,她就在后院偷闲。不想正经过湖心亭时,却被温雉捉去取茶水,于是她只好怀着一肚子气去了。

见着粉妆玉琢的阮玉仪,她不禁想到了那个同样乐忠于打扮的秋娘,心生不屑,暗骂着花枝招展。

见她与另一位主子几乎偎在一起,更是确定了心里的想法。

她未曾见过新帝的面容,只以为他是太妃母族的哪位小辈。

月砂端着瓷盏托,走近阮玉仪的时候,愈发暗恨命运不公,同为女子,怎么有人为主,有的就得为婢,她若有个好点的出身,是不是现在就可以在郁王世子怀里了。

想着,她撇了一眼阮玉仪,见她安静地坐着,并不注意自己。

而后她假装脚下一绊,连杯盏带承盘一并摔了,里边的茶水大半倾倒在阮玉仪的衣裙上,小半被姜怀央挡了点。

实在是事发突然,他便是想将她拉开也来不及了,只得伸手去挡,可惜仍是晚了一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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木香代院子里其他人谢过小姐,便端着东西出了厢房门。

正迎面碰上外边洒扫的粗使婢子,她抬眼冲木香露出一个笑来,打了声招呼。

木香也回以一笑,淡淡嗯了声,“此处已是很干净了,来拿三颗荔枝,稍微歇会儿。”

见这小丫鬟愣神,她又补充了一句,“是小姐让分的。也算是给你们尝尝鲜了。”

这小丫鬟出身低微,何时吃过这等好东西,这会儿一下子就想到了家中还在念书的幼弟,他怕是连饭都还不管够,可她却在此处承了小姐的恩享福。如此想着,眼泪倏地便下来了。

“阿蕊谢过小姐了,”她泪眼汪汪地挑了三个小些的,而后又犹疑道,“木香姐姐,我、我打算留两个回去叫家弟也尝尝。”

木香觉着好笑,“傻阿蕊,哪里放得到你回去,不早就烂没了。小姐叫你吃,你便快受下罢,别七想八想的。”她是知道阿蕊家的情况的,也是觉着鼻尖一酸。

阿蕊一想,好像也是,闷闷地应了声,接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,微微笑起来。

与她又随口聊了几句,因着木香还有事在身,便先离开了。

这会儿大家应是在各干各的活,都不在就寝的屋内。她便打算先将荔枝放着,眼下这个天气,倒也是不易坏的。

刚踏进屋里,就见又一个着淡青小褂的婢子,拿着手中的金钗,看得出神,甚至全然不晓得有人进来了。

木香微微蹙眉,她已是给青黛安排了活计,现下怎的在此处偷闲。自她叫小姐烫去了手后,木香本就对青黛没甚么好印象,这会儿更是不喜了些。

也不知青黛上一家在哪儿做活,竟是给养出这般怠惰手脚。

她唤了声青黛的名字,见她愣了一瞬方才抬头,像是这个名儿不是在叫她一般。

“木香姑娘,”青黛一惊,忙捏着金钗背过手去,“你怎么来了?你端的这是……荔枝?”

她倒是好眼力。木香暗自冷笑。

她回道,“小姐赏下来的。你只管拿三个去就是。”

青黛似是并不太稀罕此物,上前来取了,漫不经心地谢了恩,并不像阿蕊那般翻来覆去地瞧。

木香打量了她一眼,微微扬首,示意她将身后的物件拿出来,“后边的是何物?”

青黛将手藏了藏,摇头道,“并没有什么,这是我自己的东西。”话虽这么说,她的眼神却飘忽着。

“谁说这不是你的东西了?”木香感到奇怪,听她这般说辞,更是非要她拿出来瞧上一瞧不可了。见她执拗得很,明知躲不掉还是不肯松口,木香便往侧边一步,一把将她的手拽了出来。

这是一支雕花金钗,准确点来说只有一股,仿的是蝶戏花丛模样,还算是精巧。只是瞧着这金中泛着些白,不似真金。

木香侍候在阮玉仪身边多年,小姐的钗环她都熟悉,这确是青黛自己的物件。

只是这只余下一绊的金钗却是不由得她不多想。一钗共两股,分而为二,一半自留,一半赠与意中人,待他日重逢再合在一起,为寄情赠别之俗。

也难怪一进来便见她盯着这钗愣神,还藏着了。木香松了手,没再说什么。

见她没说什么,青黛忽地有了底气,觉着她一个婢子,何来权力查看她的私物。于是揉着腕子,便扬声道,“木香姑娘这是何意?”

其实木香所想与真实情况已是大差不差了。只是青黛的心上人,虽收下了另外半股钗子,却没收下她。

如今离开了他的身边,以他们这般悬殊的身份,经此一别,怕是再难相见,这便是青黛唯一的念想了。

木香虽是面上不显,但瞧见她好似心虚的模样,难免多想。

这会儿她也是怀着些愧意,没与青黛计较,反是顿了下,温声道,“你若是什么时候想着离开了,与小姐说一声便是,何必藏着掖着。我们小姐心地好,许是还会为你打算一番。”

闻言,青黛的眸光闪了下,又倏忽暗下去。见过了那人,她早失了与旁人过日子的想法,只惜他身边莺莺燕燕的不知凡几,又哪里轮得到她。

见青黛默然不语,她又添了一句,“只是要待着便好生做事,莫叫小姐觉着错看了你。”

言罢,木香便转身出了厢房。

青黛注视着空荡荡的门口良久,攥紧了手中的钗子。

却说阮玉仪这边,她只尝了两颗荔枝,便接过木灵手中浸湿的帕子,细细地拭净了手。许久不吃,倒是觉着有些腻口了。她抬眼间,便见木香推门进了来。

“小姐。”

阮玉仪应了声,随口询问,“都分下去了?”

木香如实将遇见的事讲与她听。不想她轻轻笑起来,道,“若是你们也与青黛一般有心上人了,我自是也会与你们好生打算。”

“小姐莫要打趣奴婢们了,”木香无奈地笑道,“仔细木灵这傻丫头当了真。”

闻言,木灵搁下手中的承盘,嗔了她一眼,“木香姐姐——”

木香笑了下,而后忽地正色道,“不过奴婢刚回来的时候,见她们在谈论梅姨娘的事,便听了一耳朵。”

这个她们,指的自然是院子里的其他婢子,她们都常年待在府中做事,鲜少外出,日子一天天地过,却没有什么实感。

因此好事些也是难免,有时凑在一处谈论几句,只要不闹出大事儿,主子们也基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。

阮玉仪放下茶盏,看向她,意思是叫她继续说下去。

木香也没卖关子,毕竟此时本也没想着瞒着谁,要想知道,不过是个迟早的事。

“梅姨娘有身子了。”

阮玉仪眸中带上了讶异之色,首先想到的便是程朱氏会作何反应。毕竟自梅氏之前那孩子不幸夭折后,她膝下便只育有一女,方年十又二。

不过,无论如何,程老爷老来得子,又是宠妾所出,自是不胜欢喜,恨不能昭告天下才好。

她又端起茶盏呷了一口,面色淡然。梅姨娘如何,想来今后与她也是无甚关系了,她也是怠于思忖什么。

她道,“吩咐下去,叫她们莫要谈论了。”免得被程朱氏揪到了错处,拿了出气去。

木香欠身应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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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上次那刺客于牢中自尽后,追查的线索也便断了,此事虽是被迫终止,也算是告一段落。

许是因着姜怀央稍稍闲了些下来,阮玉仪这次去圣河寺,竟是难得的没有白跑一趟。

待她梳洗打扮,择好衣裙,又用了午膳,方才悠悠然乘马车过去,而当她开门时,姜怀央已是在外头石桌上翻阅着古籍了。

也不知是忘记了,抑或是故意给她留着门,院子的大门是半掩着的。

阮玉仪放轻了步子进去,满以为他看得专注,定是不会注意到自己的。她还刻意绕远了些,走到他的背后去。

然而姜怀央一个习武之人,对旁人的气息自是极敏感的,因而自她推开门那一下起,便知道有人进来了。不过知道是她,也不加阻止罢了。

院落中偶有微风拂过,吹落干枯的、欲落不落的叶,这黄叶便在半空中旋转着下落,是雀跃的,像是翩然起舞般的。而其中一片正巧落在他的书页之中。

她伸手将那片不晓事的叶子拾去,顺手拿在手中把玩。

姜怀央正垂首,虽是知道她立于自己后边,也没想到她会忽地伸手,将这叶子拾去。那只闯入自己视线中的手臂,饶是以宽大的衣袖掩着,也能瞧出其纤细的形状。

微风送来她身上的气息,那显然是某种熏香的味道,却淡雅自然,像是她所天生具有的。

他被小娘子这胳臂一伸,恍了神,蓦地觉着这书未免索然无味,竟是不理解自己方才是如何看得进去的了。

阮玉仪为他拾去枯叶后,便在他的面前落了座。

她注意到桌上也摆着一碟子荔枝,似是现下才真切地意识到,他与长公主是出于同族,身上淌着的是这天下最尊贵的血液。

她从前不是没吃到过荔枝,相反,因着幼时阮家家大业大,她又欢喜这些浆果,每到季节,家中并没有短了她的。

只是这反季的却是未曾尝到过的,原以为秋里采摘的荔枝难免涩口,不过果然,进贡之物便没有敷衍的。

如此想着,她不禁多看了眼。

“拿去吃便是,等着我喂你不成。”姜怀央头也不抬,淡声道。

原本她并没有想吃的意思,毕竟昨儿已是吃过了的,但经由他这么一说,她真的拿了一粒,细细拨开丹红的壳,里边白嫩的果肉便露了出来。

于她来说,反正坐着也是坐,便不禁拿这荔枝来消磨。不知不觉间,石桌上的壳已是有一小堆了。

姜怀央一抬眼,见她剥得专注,圆润的果肉被含在那两片唇瓣间,取开果肉时,发现她只咬了一小口。荔枝的汁液沾在她唇上,竟是分外嫣红,虽蹭掉了口脂,却比之还要糜丽上几分。

阮玉仪注意到他正瞧着自己,也忽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吃得有些多了,这才感到不好意思起来。她思忖片刻,重新剥开一颗,递到他跟前。

“殿下,要吗?”她原本只是客气一下。就算忽略他贵为世子,光凭他这身好样貌,若要用剥了皮的荔枝,那又有多少人上赶着给他剥,哪里会在意她没甚诚意的一粒。

正要将手撤回,不想被他捉住手腕,紧接着他凑上来咬去了半个,还余下另外半个连着黑核在她指尖捏着。

她的手顿了一下,才知道收回。盯着眼前的半个荔枝,吃也不是再喂也不是。

见世子又看他的书去了,她犹豫半晌,才将余下的半个放入口中,咀嚼了两下,用帕子接住吐出的核。

将这甜滋滋的果肉咽下后,她只觉得自己耳尖都有些发热,也不知与荔枝壳相比,哪个更红些。

姜怀央瞥了她一眼,微略诧异,心绪也不免微妙起来。他以为她会接着将余下半个递给他,没想到她却是自己吃了。

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,会与一个女子共吃一个果子,这于他来说,是较之那些事还要更亲密的行径。

许是因为少时的经历,他将自己与他人区分得很开,下意识便嫌恶旁人用过的物件,汤匙也好,夹了一箸的菜品也好。

不过与她共食一物云云,在梦中倒是显得稀松平常。因此他只当是被梦影响得太深,方才习惯了与她这般相处。

一边的温雉见她用了这许多荔枝,怕是要上火。他行事一向机灵,这会儿已是去了膳房取煮凉茶了。

不消多时,一盏浅棕的茶水便被摆在阮玉仪面前,她没太犹豫,捧起喝下小半盏。里边应是搁了冰糖,并不算太苦,反而冲淡了口中残留的甜腻感,喉间也消去了干涩之感。

“很喜欢荔枝?”她听见姜怀央如此问道。

她眉眼含笑,说出来的话也是讨巧,“世子这儿的东西哪有不好的。”

她原是当他不过随口一问,不想在她离开时,都已是走出了院子一步,却见温雉追上来,手中还拎着小半篮的荔枝。

正是那碟中余下的。竹篮精巧,摞在里边倒也不显得少。

“阮姑娘留步,”温雉将竹篮往她这边递了递,解释道,“这荔枝每年都会分一部分给我们主子,不巧主子又不是个嗜甜的。如今见姑娘您爱吃,这不,便吩咐我给您拿来了。”

这倒是真的。今年进贡的果子尤多,原是只在桌上摆着,免得瞧着空落落的不好看。不想主子仍是没动,倒是这位姑娘用得多些。

阮玉仪愣了下,才欠了欠身,接过,“那便多谢殿下了。”

她着实是没有想到,今儿来世子这里,不仅吃了一肚子荔枝下去,甚至还能将没吃完的带回去。只希望此事莫要在世子心里烙下个贪嘴的印象才好。

这会儿她也不太好意思起来,告了辞,回身便离去了。

程府东厢。

都说是一场秋雨一场寒,只是若雨下过后,地上的落叶粘附在地上,比寻常更难扫些。

趁着天还算晴,木灵又是个闲不住的主儿,便取来扫帚,唤了个婢子一道清扫小径上了落叶。

为确保夏时有一片荫蔽,小径两边栽的树木尤为繁茂,因而这会儿也是毯子似的,几乎将小径铺了个严实。若是不清理,难保过路时不会摔去。

不过叶子不比其他,是只消扫进一边的土中,便能自行腐烂的,倒也还算轻松。

木灵持着扫帚,将枯叶往里边堆,划拉的过程中,原本不知被谁弃在落叶下的东西,竟是被翻弄了出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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阮玉仪推着他的肩往后退了退。

她早知道躲不过这么一问,只是耳坠已损,她也不可能直愣愣地向长公主寻说法去,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,能争得过这些皇亲贵胄什么,自是能躲便躲了。

何况——

她半抬着眼,看向他的衣襟,何况他都得唤昭容一声皇姑,敬上三分,怕是也做不了主。

“耳上伤口久不愈,因而要戴着着茶叶梗,方才好得快。那副坠子,正好生收在府中,殿下若是欢喜我带着,那么我过几日再带上便是。”

姜怀央盯她半晌,直把她盯得双颊绯红,才开口道,“你确定所言不虚?那对耳坠子,可是能买下一个你。”

她恐怕不知道,她每次在讲违心之言时,都会眼神飘忽,是以他一眼便看出来了。不过坠子倒是小事,若是真要,大不了叫匠人多打一副。

他向来端着一张冷面皮,若知道东西坏了,还不知会怎般。她心里一怵,面上却笑意盈盈,伸手勾住他的脖颈,“如果过几日殿下见不着它,小女拿自己抵上便是。”

因着准备就寝,阮玉仪这会儿散着乌黑的长发,未施粉黛。她的发落了几绺在他的手背上,一动,便勾得他手背微痒。

姜怀央不自觉微挑了下眉,不置可否。他自榻上支起身子,下了榻,背对着她说,“今夜你便睡在此处。”

“殿下,”她也直起身子,疑道,“那您呢?”

他的背影顿了顿,“我去隔壁厢房。”言罢,迈过门槛,转角便不见了身影,最后略过的是一角衣摆。

她敛下眸,有些挫败,她都如此放下身段往上凑了,怎么就不见他丝毫动容。难道她真的如此入不了他的眼,以至宁愿待在没铺好被衾的厢房里。

而屋外,几步之遥的地方,姜怀央靠在墙上,狠狠揉了揉眉心,吁出一口气,方才走入厢房。

本是想着或许她能缓解自己的症状,才允她留下来,尽管他不太习惯身边多躺了一人,也权当是治疗了。可若依着她那些小动作,他今夜依旧是睡不安生的。

之后良久,阮玉仪都是侧躺着,望着门缝落进来的月光出神,闭眼复睁眼,却毫无睡意。终于,在纠结后,她还是掀了被褥,走出这间厢房。

一转头,却瞧见温雉正守在隔壁门口。

他也见着了她,反应了一秒,旋即一笑,用气音道,“阮姑娘。”

她微微颔首,也轻声回,“温公子怎的在这里?还以为你押送那刺客去了呢。”原是因着他在此处,世子知道隔壁厢房能腾出来。

“哎呦,小的可受不得姑娘一声公子,姑娘直呼我‘温雉’即可,”他压低声音说话时,调子比寻常低上不少,“这不是有那么些侍卫在,哪里用得着我去呐。姑娘您的伤还好吧?”

她身上披着世子的衣裳,面色还不算是太苍白,瞧着像是伤处已处理妥当的模样。

阮玉仪抿唇,随意露出一笑,“多亏殿下处理得当。对了,殿下他可是已睡下了?”她往半开的窗柩里望了望,可惜入眼只有一片漆黑。

温雉回道,“是。主子他近日头疼犯得愈发严重了,许是今儿损耗的精力大,因此大抵是睡去了的。”

她的目光在紧闭的门与他指尖逡巡了两个来回,唇嗫嚅了下,却不知怎么张口,脖颈处却是先爬上红晕。

温雉自是看出来了,让开了身子,主动道,“姑娘您进去罢,记着手脚轻些便是。”他将推了门半开。

她这才微微颔首,算是谢过,提裙进了屋子。

没有烛火,难免有些昏暗,她借着门外透进来的微弱的光线,走近了床榻。

姜怀央紧紧阖着眼,眉头微蹙,像是被梦魇住了的样子,连白日里清冷的气韵也卸去了十之八九。她心下微微惊异,不知道原来他还能露出这般神态。

她不由得想要伸手,为他捋平眉心。指尖快碰到他的脸,却又担心弄醒他。

于是绕去他的身后,解下外衣,上了床榻,轻轻从背后抱住他,搭在他腹部的手,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,无声地安抚着。不知过了多久,她抵不住困意,也睡去了。

她看不见他的脸,因而并不知道,在她环上他的那一刻,他紧蹙的眉便松了下来。

翌日,姜怀央悠悠转醒,舒展了下身子,触碰到一片绵软。侧首一看,才发觉阮玉仪正占了另一半榻,睡得酣甜。鬓发散乱,挡住了她大半张脸,而隐隐露出来的那一小边,也是容色惊人。

难怪昨儿睡得还算安稳。

他怔了下,没想到昨日将她留在隔壁之后,她还会过来。也是,他轻哂,这小娘子执意留下来的目的可不只是觉着不方便走。

姜怀央没做声,由温雉侍候着穿了衣袍。正系玉带时,却听身后的人半梦半醒地哼了声,眼睛尚未睁全,就软声唤他,“殿下?怎的起这般早。”

她勉强瞥了一眼窗柩,窗纸是暗的,外面天尚未大亮。只是见世子都起了,她也不好意思继续赖下去,于是揉着睡眼,坐起了身子。

姜怀央的清冷的声线从她头顶传来,是对着温雉说的,“你去知会她那婢子一声。”

温雉应了声,犹疑着瞧了他好几眼,一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模样。

他眉间一蹙,随温雉出了厢房。

待木香过来,他已是走了一刻钟了。阮玉仪捏着衣袖的破损,非要从她手中拿过衣裙,自行更换。上次被迫穿了耳孔之事,木香便那般担心,若是瞧见了她这伤,还不知要如何絮叨。

木香见她一边手紧抓另一侧衣袖,眸中泛起疑色,“小姐,您手——”

她侧了侧身子,含糊道,“这身衣裳怕也要不得了。到时候路上便找地方弃了罢,免得带回去多此一举。”

可她越是掩饰,木香便愈发瞧出不对劲来。她摁住了阮玉仪的肩,这才看到她手腕上缠着的白绢,许是因为昨夜睡得深了,有不经意压到,这会儿渗出了点血来,染红了一小块类圆的印记。

瞧着着实骇人,尤其是在她周边完好且光洁的肌肤的对比下。

木香倒吸一口凉气,“小姐,你这又是怎么弄的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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木香脸色煞白,像是也感受到了这份疼痛般,她咬紧牙关,捧着阮玉仪胳臂的手却是小心翼翼的。

阮玉仪知道自己又惹她担心了,于是尽可能地语气松快道,“你瞧这伤处处理得如何?还是世子亲自给上的药呢。”她默默往后收了收手。

木香抿唇不语,取来衣裙,只兀自替她更衣。这样的伤势不似磕了碰了所能造成的,虽不知道缘由,可伤了就是伤了,郁王世子身边那么多人,竟是护不住一个女子。

她们小姐不是爱惹祸的主儿,她向来乖巧得很,也是因为如此,才会听了阮夫人的话,一同北上前来拜谒,不曾想过阮夫人是怀着将她远嫁的心思的。

这般的小娘子,可世子却舍得叫她伤成这样,究竟是护不了,还是不愿意护,谁又说得清呢。

怕只怕往后小姐跟了这位世子,他也不乐意出手帮小姐一把。

阮玉仪同木香回了院子里的时候,天方蒙蒙亮,并没有谁醒着。因此她们很顺利地便回了厢房,装作方醒的模样。

阮玉仪衣袖宽大,却是瞧不出手臂上的伤处的,可行动间难免不便,得亏是左侧,不然怕是提笔抄经文时,都会牵出痛感。

木香端来了清水,为她梳洗。替她换药的时候,揭开白绢,发现里边的血其实已是止住了的,凝固的血液沾在伤处,伤口平整,无疑是利刃所伤。

好好的寺院厢房怎会有利刃?

木香捏着染血白绢的手一顿,心下知道这事不是她能过问的了。

距离寺庙中统一备好早膳,尚还有一个多时辰,在程府却是无需吃得这般晚的。她担心小姐受不住饿,便去煮了碗山药粥来,余下来的,则托旁的下人给其他厢房送去了。

“小姐,”木香死死端着碗,并不让她拿去,“不如让奴婢喂您用粥罢,可别牵扯到伤处了。”

阮玉仪一听,也忍不住笑起来,道,“好了,莫要紧张。你仔细认认我伤的是那边手?”哪里就这般严重,她也并非两只手都伤着了。

木香犹疑了下,这才不情不愿地将碗推给她。

阮玉仪舀了一勺,这山药与粥一道住的软烂,入口咸香,原本起得这般早是没什么食欲的,眼下也经不住多用了几口。

正吃着,外边婢子来报,说是夫人主张待长公主醒后便打道回府了。细细一探听,原是程老爷处理完公事回来了,程朱氏这才再待不住。

只是昭容却是没醒这么早的,一直到日头高挂,映得白墙黛瓦一片明亮,才见她穿戴整齐走出来。

晨起的那碗山药粥甚是和她的胃口,因此便随口问了一句,“今早那山药粥是何处端来的?”

木香本不想应声,感到有人碰了下她的手,她会了意,只得上前一步,应道,“回殿下,是奴婢做的。”

纵然与昭容不太对付,可对方的身份摆在那里,也不好让她的话落在地上。况且,若是她真的有心知道,哪里又是瞒得住的。

不过一碗粥,若是昭容真的喜欢,大不了让木香将做法教与她的婢子便是。

昭容眸中微有诧异之色,上下打量她一眼,难得出言赞赏。

见状,程行秋也附和道,“确是个手艺好的,府中的人怕是也做不出这般滋味。”

木香欠身谢过,声音不咸不淡。

之后程朱氏随口问起昭容身子的情况,两人自是一人一句闲谈起来。阮玉仪则不时抿一口茶水,出神地注视这杯盏,不知在思忖着些什么。

待她半盏茶水下肚,便有小厮来报,说是马车备好了,请几位移步。

下山倒是比上来时简单,行至山脚,也就能直接歇在马车上了。原本一行人还是打算按来时那么坐着,昭容忽地提出要与程行秋一道。程朱氏自是乐得看他们多相处,也就应了。

阮玉仪这边虽有程睿吵吵闹闹,因着程朱氏要管着他约着他,没闲工夫敲打她,倒是叫她捡了个清静。

一行人回到程府之时,已是临近午时,大门早早守候着的小厮忙上前来,一个个地行了礼,将他们领到正房大厅。

坐于上首处,唇角生得微微下垂,满身严肃气韵的,正是程老爷。他近些日子忙于公事,许久未着家,这会儿程朱氏一见,不由得加快了步子。

她上前道,“老爷,你是哪时候回来的?”她是带着亲近之意的,无奈程老爷一向只敬她如宾,从不多加回应,眼下也只是点了点头,示意她在一旁坐了。

程老爷受了小辈的礼,方回道,“昨夜便到了。”

自从几人走进来,他的目光就一直落在死而复生的长子处。早先便听说长子无事了,眼下真见了人,程老爷神情也不免柔和起来。

他招手示意程行秋走近些,声音微哑,“可算是回来了。为父这几日着实是抽不开身回来看你,秋儿可切莫怪罪于为父。”

印象中的父亲都是板着张脸的,见了他这般神态,程行秋也是心里微酸,深深叩了一首,“是孩儿不孝,让父亲忧心了。如今既然回来了,便让孩儿尽心侍奉左右,偿了离开的这些日子。”

以往被他逼着背书,责打手心的一幕幕都一并在他眼前涌现,那时候真是不知道打断了多少竹条。年幼时,他也曾怨恨过父亲,羡慕弟弟可以不作为。等年长些,才逐渐明白,他的功名,皆是程老爷一手逼出来的。

他抬眼,见父亲委实是苍老不少,黑发中也掺了银白,心下又与前几日程朱氏的作为一比对,他像是那日受的委屈终于有了发泄口,不经眼眶一热。

“好了,别跪着了,起来罢。”程老爷伸手去扶他。

程行秋自是不可能光借着他的力起身,见状,忙自己站了起来,拂了拂衣摆上沾染的尘土。

程老爷目光微转,落在着一身淡紫暗花缎裙的阮玉仪身上,而后温声道,“这一年来苦了你了,若有什么短缺的,尽管吩咐下去便是。”

这儿媳素来温顺恭谨的,得了秋儿的噩耗后,便一直一身素衣,怠于打扮。如今看起来,似是由于秋儿在身边,心绪明快不少。

如此两人,刚过门便守了寡,他心中一直觉得对不住她,曾暗示过她可以再嫁旁人,他程家绝不阻拦,只是她执意守节。如今事情都过去了,此事自然可以不必再提。

阮玉仪颔首,轻声谢过。她垂着头,从余光中可以瞧见旁人的身影,厅室中正房几个难得聚在一处,可她只觉得自己与这一家是剥离的,看他们相互问安,看父子相聚,心下却不起半点波澜。

程老爷正要再说什么,却听昭容扬声道:

“想来这位便是程老爷了。早从行秋口中听闻,奈何无缘会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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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势越发肆意凶猛起来,在檐下看,连缀成了盛大的雨帘,眼前的花草都如天空一般,显得格外灰暗。

阮玉仪站在廊下,伸手去触碰雨滴,雨打在她温热的手心,滑落。

她回身对厢房内的木香道,“没有多余的伞了么?”

见下起了雨来,他们一行人就赶紧到了寺庙给他们安排的院子,也没顾得上多拿伞,唯有厢房内配备的在手边。

雨下成这样,去找寺庙里的人拿定然是不现实的,可她却也不能去其他人厢房内借,不然若是对方盘问起来,看出点什么可如何是好。

木香从屋内走出来,无奈地摇头,“真寻不到多的了。”

阮玉仪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,也不知如此天气,世子还会不会在他那院落中。

“那些誊了经文的纸在你那吗?”她问。

木香从衣袖中拉出来一角,“一直都在这里。”阮玉仪接过,藏在怀中。

于是她们撑开这一柄伞,相互挨着,小跑进了雨幕。

待她们到了寺庙,难免沾湿了鞋袜衣裙,阮玉仪被冻得直打哆嗦,小脸也有些失了血色。

木香将她安置妥当,就撑起伞要去庙中的膳房,说是给她煮碗姜汤来。

阮玉仪点点头,取出怀中干燥的经文誊抄,紧捏在手上。

雨斜射进来,将廊中都浇湿了半边,她原想取了火折子去院落中将这经文焚烧,也算是表达对这位不知名的英灵的一份追思。

奈何大雨将一切都吹打得一塌糊涂,别说出去,在外边怕是连火也点不着。

不见世子身影,她思忖片刻,去了小庙堂,毕竟她瞧殿下也都是在这儿上的香。

她找来一个铜盆,将经文搁在里边,于门边点燃。

火势一下就窜了起来,雀跃地一点点吞噬着她一早上的心力。

烧尽了的纸灰被风吹得漫天飘着,有的被吹进了庙堂,落在她的裙裳之上。

因为兄长从军,她再知道不过,近年胡人猖獗,欺压抢掠了无数边陲百姓,弄得他们不得安宁,甚至那次战役之后,不过安生了几年,又隐隐有抢占地界的意思。

她们这些妇孺没有提枪的本事,是靠着那些将士多年不归家,靠着他们接连地牺牲,才换来家国平安。

她注视着变换的火光,细细的忧伤如藤蔓缠上心头。

忽地,头顶传来一声厉喝,“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

一双玄色锻靴立在她的余光中。

姜怀央紧蹙着眉,她难道不知道寺中不可烧纸么?

阮玉仪被突然的声音斥得浑身一颤,她保持着蹲姿,抬眼望他,眼前的人满脸风雨欲来的模样。

世子平日里虽然也冷脸,却未曾这般冷峻过,她不知道动了他哪根底线,一时间有些被震到了,怯生生地回看他。

姜怀央见她仰着脑袋,一对眸子似乎比外头沾了雨露的花儿,还要水灵上几分,顿觉燥意更浓。

他一碰上有关副将的事就思绪混沌,此时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叫嚣。

于是他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。

他的手握久了刀剑,抓着女子细嫩的小臂时就不知轻重,阮玉仪被他拉得一个踉跄,险些撞入他怀中。

她跌跌撞撞勉强住了身形,发上珠穗也在惊恐似的,剧烈晃动。

木香捧着一碗姜汤回来时,就刚好碰见这一幕。

她轻呼,“小姐!”走动间,淡黄的汁液晃晃荡荡,泼洒了些许,温热的汤汁浸入她的指缝。

脚下火光仍在跳动,像是迫不及待要脱离这铜盆的束缚。

姜怀央注意到她手中的瓷碗,也没细看里边盛的是什么汤,一把夺过,尽数浇在铜盆里,火这才一下熄灭。

“你……”阮玉仪本是好心,却换来了呵斥,再加上不忍木香冒雨拿来的姜汤就被这么糟蹋了,心里是又愧又怒。

她奋力挣扎了几下,可是姜怀央的手还是跟铁钳似的死死攥着她的小臂。

他冷笑一声,眸眼深处波涛暗涌,“佛前烧纸,是为不敬。我不信你不知道。”

这里是佛堂,谁给她的胆子在这里给人烧纸,更何况……寺里在此为副将举办为期二十又一日的诵经,在前几日将将结束。

他如何能容忍她在这个节点上在此胡来。

木香见他们的架势,惊了一瞬,想上前救下小姐,身后却有人摁住了她的肩,她回首看去。

是一个眼形细长上挑,面相阴柔的男子。

温雉面色淡然地上前,拱了拱手,“主子,发生何事了?”他听到动静,便想着过来瞧一眼,不料见着这番景象。

在这里又见着他,这位姑娘似乎有些讶异。温雉收回目光。

“速速将这里收拾了。”姜怀央听见温雉的询问,理智稍有回笼,终于肯松了抓她的力道。

阮玉仪垂眸一看,小臂上已经有了些红白交杂的指印,她默默揉着酸痛处,欠身道,“殿下恕罪。”

或许她就不该一厢情愿地抄写一早上经文,抄到手腕酸软,人家还压根不领情。

也是,这名将士捐躯赴国难,身后英名,自有世子来祭奠。终究是她多事了。

“木香,走吧。”她的声音轻得像是一朵云,随便就能给吹散了,木香却听出里边的万般无奈。

她就不该纵小姐来勾搭世子。

阮玉仪足腕间细碎的铃音响起,她抬脚正欲离开。

姜怀央并不阻止,只立着不动,胸口却因这似有破碎感的铃音,感到有些滞涩。

温雉叫住了她。

“姑娘,你烧的这纸上怎么有字?”

他拨弄了下那铜盆中未烧尽的残页,因着被浇湿了,上边的字迹也洇作一团,只依稀能辨出这些字排布齐整。

阮玉仪敛去眼中所有情绪,深深调整了下呼吸,感到心绪平和了些,才启唇,“一些经文罢了。”

“是《地藏经》么。”温雉翻到了底下还算完好的一角,拣出,细细辨认后问道。

阮玉仪不语。是又如何,不是又如何,世子一言,可顶了她千万句。

姜怀央闻言,却是一怔。太妃好礼佛,因此他对这经文的用处有所耳闻,只是,她抄这东西做什么还誊写了这么些张。

他侧头去看供桌上仍然燃着的残香,心里忽地窜上一个念头——

她是在为身死远方的副将而祈祷,以一个受他们所庇护的寻常国民的身份。

温雉碾了碾指尖,碎纸落回了铜盆。他起身道,“主子,我能问问……这上面为何有姜片吗?”

姑娘,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。他心道。

姜怀央闻言分了那堆狼藉一眼,这才注意到铜盆里头的零星姜片,是偏白的黄,这会儿落在里边,沾了不少纸灰,显得有几分违和。

再看阮玉仪,半边衣裙微湿,双手搅在一起,不时抚摩着,玉容纸一般苍白,瞧着脆弱惹人怜。

他知道自己是想错她了。

秋季的雨裹挟而来的,尽是寒意,天气一日日冷下来,她分明如此纤弱,却还穿着单薄,真以为他喜欢看么。

他神色复杂,却软了态度,沉声吩咐,“温雉,你去新盛一碗姜汤来。你带你们小姐去隔壁厢房歇着。”他又对木香道。

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爱惜,等着谁来看护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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阮玉仪惊讶于世子的阴晴不定,方才还冷眼相对,这会儿又不知从何处取来一件玄色狐裘大氅,叫她披上。

她坐在隔壁厢房的床榻上,整个儿被缩在氅衣里,柔软的毛领蹭着她的脸颊,她嗅着鼻息间熟悉的幽香。逐渐地,她的身子回暖,甚至开始起了些热意。

她正欲解下,就听坐在她一边的姜怀央冷声道,“好好披着。”

前些日子发热受的苦还不够是么。

他哪里知道这尚未入冬的时候,这氅子清晨有些凉意的时候披披还好,这会儿呆在屋里,却是还不到时候的。

阮玉仪见过他发火的模样了,也不太敢明着忤逆他,只好悄悄将双手伸出来些。她确实是暖和了不少,皮肤上也有了血色,连指关节都透着些粉。

她垂头把玩着自己的手,全然不知一边的姜怀央正出神地凝视着她。

一个姑娘,孤身在京,丈夫有了新欢,婆母急着将她嫁与一个傻子,他太能明白这种孤立无援的感受了。

寻常人总艳羡天家权势,却不见暗里那些腌臜。华美的宫中不乏寂寞难耐,与侍卫偷情的嫔妃;兄友弟恭背后,也不乏有人用最阴毒的手段,算计着至亲的性命。

他也曾尝过这种滋味。曾与她处于相似的境地。

只是他以不可计数的尸骨作梯,爬到了如今高位。

她一个纤弱的女子,面对周遭虎狼成群,又该如何。

他转而将目光落在她红肿的耳垂上,觉得有些古怪。

原来上次他下手这重么。

温雉探头见里边没有异状,才叩了两下门框,接着将一碗姜汤端了进来。

阮玉仪心里还气着,摆弄着手指,偏偏不接眼前的姜汤。

弄得温雉递也不是,放也不是,只好抬眼向姜怀央求助。

“怎么不接着?”姜怀央直起身。

她余光瞥见一道影子落在自己跟前,才抬眼看看碗里。搁了这么多姜,岂不是会很辣?他果然还是对她心有不满,因而让人多放了吧。

“说话。”

她咬了下唇,道,“我不想喝。”

姜怀央抬抬下巴,示意温雉将东西先行搁置在榻边的几案上。

温雉放下东西,退出去的时候,顺便把木香也喊走了。

于是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。

“端起来,”姜怀央沉声道,“我盯着你喝完。”

他看着她默默赌气的样子,心里想到的却是她上一次在他面前喝药的时候,她刻意往自己怀里倒,那时的触感似乎现下还在肌肤上停留。

他不知道的是,她心里也正思忖着,是逃离姨母的掌控重要,还是逃离这碗姜汤重要。她也不是个傻的,自然衡量得清,瞥了一眼数片姜沉底的汤汁,默默把自己说服了。

阮玉仪端起瓷碗,呷了一小口。

这碗有她半张脸大,把她本就小的面庞藏起了大半,露出的另一半肌骨莹白,比瓷做的碗瞧着还要滑腻且灵动,有一番“犹抱琵琶半遮面”的意味,使人隐隐有窥探一二的欲望。

辛辣入口,将她刺得微微吐了下舌尖。

姜怀央被这抹快速消失的嫩红晃了下眼,不知想到了什么,喉头一动。

阮玉仪见他一派悠然地看自己喝这难以入口的姜汤,心下有些气闷,便道,“殿下一直盯着这碗作什么,不然——小女也给殿下尝尝?”

她曲起一条腿,上身端直,半跪于柔软的床榻上,被压住的被褥微微下陷。

凑近了,她却又对他如松如竹的清贵气韵有些怯意,总觉得自己做下种种,都是再往他身上泼染料,是在做把这位谪仙拽入凡尘的大罪。

可意识到姨母等人的存在却让她理智回笼,于是她重重覆了上去,也只是贴着而已。

但她眼前这位又哪里会是谪仙,这会儿姜怀央只觉得脑中一热,加之她的技术是在粗浅生涩,他低声,“就这点本事?”

她感到整个儿都被砸在绵软的被褥里似的,明明知道他正逼近,却有些晕乎,下意识抵住对方胸口,好让两人之间勉强保持一段能让人喘息的距离。

姜怀央俯身。

他即使倾身靠得离她很近,却天然带着一种上位者的睥睨,那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抽离感。

仿佛只一眼,她的小伎俩就尽数被他看穿,她心下不由得泛起道不明的耻意。

她勾住他的脖颈,忍住内心的慌乱,微微仰起头,加深了方才那一吻,将那些小恼小愠的尽数抛在了后头。

只是这样仰头的姿势着实是累,不消多时颈后就酸痛了起来,她正想离开,却被对方扣住后脑。

一时间,她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来,想离又离不开,绯红一直从耳际漫延到她光洁的背部。

良久,姜怀央终于餍足,将手中托着的女子的脑袋轻轻放回了被褥中。

阮玉仪耳尖红透,却偏生装作笑得浪荡的模样,在他眼前舔了下唇,似在回味,“多谢殿下赏赐。”只有她自己知晓,她眼下紧张得心跳如雷,这跳动简直要将她的胸腔贯穿。

他瞧了一眼身下之人唇上的水光,眸色深深。

姜怀央在她身侧撑了一把,半起身,原是想顺手拉她,却不想她曲起膝,挣扎着欲自个儿起来。

偏偏她还不自知。

“殿下?”

阮玉仪一抬眼皮,竟见他的眸中愈发幽深,这使她分外困惑。

姜怀央沉声吐出几个字,“故意的?”

她眨眨眼,看起来是真的不知道他突然怎么了,“殿下是在说什么?”

瞧着她无辜的模样,姜怀央一下也分不清她是否有意了。

厢房的门忽地被推开,木香微喘着气,“小姐,夫人找……”

一片暧昧入眼,她猛地住了嘴,觉得程朱氏是否找得着小姐,好像也不太重要了。她默默退了几步,想把门带上。

方才温雉把她叫出去,原因是在去膳房的路上,见着个小厮打扮的人在四处找寻着什么人,并且还向他来询问。

他一听,可不就是那位被主子误解外加欺负了的姑娘么,于是就回来知会了木香,让她去探探情况。

见木香进来,阮玉仪有些被撞破坏事的羞意。可捕捉到“夫人”一字眼,还是站起身,问道,“姨母怎么了?”

木香无意间撞上姜怀央不悦的眼神,瑟缩了一下,硬着头皮道,“是夫人在找您。”

阮玉仪早想溜走了,于是紧着与姜怀央辞别,跟木香一道离开了。

雨势虽稍弱,两人还得避开地面泥泞处,回到分给程家的那院子还是费了点时间。

程朱氏的厢房中,几人都在。程朱氏沉着脸,细纹更深地卡住脂粉,她注视着阮玉仪走进来,显然是找她很久了。

她曲起指,重重地敲在几案上,声声闷响,“你面儿可真不小,将我们一行人都撂在这里等你。怎么?我是不是还得给你磕个响头,喊一声‘娘娘金安’?”

阮玉仪知道她越反驳,姨母就会斥责得越来劲,因此只是轻声道,“仪儿知错。”

昭容冷哼一声,“你方才去哪儿了?”刚刚那会儿雨落得可算是凶,她为何挑这时候不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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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至玲珑阁,却不见掌柜,只有一伙计低头擦拭玉器。

见来了客人,他头也不抬,不咸不淡道,“掌柜的有事离开了,您有什么事?”店家还真是将伙计养得同自己一个脾性。

阮玉仪被怠慢了,也不恼,“我来取程府夫人在这儿定的手串。”

“还请回吧,定做的首饰放哪儿,从来只有我们掌柜知道。”伙计解释。

她正待再说些什么,身后脚步声夹杂着硬物敲击地面的闷响,由远及近。

“姑娘,我这就来替你取。”

她回首,柳南君持着手杖缓步走来,如若忽略因为跛脚而别扭的走路姿势,倒是一派贵气。

她正疑惑,就听伙计恭恭敬敬唤了声,“掌柜的,您回来了。”

阮玉仪诧异地看向他。

柳南君点点头,散漫地走进偏门,不一会儿,就拿着一个木头匣子出来了。

“你查验下。”他将匣子打开,呈给她看。

这手串上的玉珠颗颗圆润饱满,成色极佳,果真是名不虚传,难怪姨母紧着让她来取了。

不过阮玉仪不知道的是,这间首饰铺子之所以做得如此大,以至达到了名满京城的盛况,乃是因为背后是新帝在暗中扶持,以首饰铺子的外皮作掩,实则用于搜罗各方情报。

而这些首饰,也是宫里豢养的匠人所制,只不过为了便于售卖,并不刻上皇宫的标记罢了。

阮玉仪收好东西,轻笑道,“不想你便是这铺子的掌柜。”许是商人的缘故,柳南君的脸上总挂着笑,让她与之说话时,不自觉地放松下来。

他又替她解决了个麻烦,如不是他恰巧赶到,今日怕是取不到姨母的耳坠子,回去她又不知该怎么说。

“我也没想到姑娘会来我这儿。”柳南君睁眼说瞎话,他哪里是没想到,他就是跟了她一路,将闭店玩乐的心思也歇了,就好奇这美人是哪家的姑娘。

他思忖着,目光在展柜上陈列的首饰上来回徘徊,接着取出了一对金缕嵌东珠耳坠,向她递了递,“这饰物与你正相配。”

玲珑阁出手哪有不是上品的道理,这东珠本就难得,偏还如此圆润莹白,似乎笼着一层柔白的光。

阮玉仪瞧着它确实中意,不过也没起卖下的心思,毕竟她依附着程府生活,每月的银子都是姨母给的,实在是有限得很。

她不好意思说自己没有足够的银钱,只好摇摇头。

柳南君知道她是误会,添了一句,“是我见与姑娘有缘,想着赠予你的。”

其实他是有私心的,送她一人情,日后也好有理由相见。

“这怎收得,”阮玉仪不知他所想,仍是推却,“何况我也未曾穿耳孔,叫我往何处戴去。”

照常理来说,女子幼时就会扎好耳孔,一般就是拿寻常绣花针,在用火烤过后,直接上手。不带耳饰时,就用茶叶梗子堵着,免得溃烂或是闭合。

她的母亲本也要给她穿的,只不过那时她尚且年幼,不知从谁口中听说,这针是要在耳朵上来回戳弄的,被吓得哭闹不止,无论如何也不肯乖乖听话。

最后是阮家兄长心疼妹妹,给母亲拦了下来,这才作罢。

柳南君原是不信的,他就没见过不打耳孔的女子,于是凑上前一瞧。

还真没有。

见她实在不愿收,也不再勉强。

阮玉仪则因为还要带程睿去药铺,不敢多耽搁,于是就告了辞。

凝视她娉娉婷婷离去后,姜怀央才从偏门屋子里踱步而出,他捏起没能送出去的那对东珠耳坠,在手中摆弄,倏忽一笑,眸光沉沉。

柳南君不知他是否在算计着什么,却总觉得那姑娘要不妙。

“陛……”柳南君猛地记起他的吩咐,改口道,“公子,您识得方才那女子?”

人是认不得,可这细碎铃音频繁入梦来,他想试探清楚,她与梦中女子,究竟有何关联,他又为何会陷入真切得仿佛发生过的梦境。

姜怀央收回视线,答非所问,“被李安闹得烦了,来你这讨个清静。”

柳南君心知这是差遣他来了,引他到侧边的屋子,给人安顿好,暗自感叹,李丞相这官儿也不好做啊。

等瞧了病,抓了药,再去寺庙时已是下午,阳光驱散了晨间的凉意,硕大的灯盏似的,将哪儿哪儿都照得亮堂。

虽然这会儿的太阳不算是毒,木香还是为阮玉仪打了伞,一并拎着一双层的食盒,里边装的是些精巧的糕点。

不过却非阮玉仪亲手制作,而是出自木香之手,是江南的风味。

木香劝过,让阮玉仪亲手做,也好让世子知道她的用心。

她则觉得没必要费这份心力,都是糕点,大差不差的,世子不熟悉她,又哪里尝得出来是心不心意的,让木香去程府膳房取点来就是。

木香见拗不过她,还是自个儿动手了。

在院落里见着一身着华贵的老妇人,从佛堂走出来的时候,阮玉仪还一度以为来错了地方,后来转念一想,这应该就是世子的祖母。

她上前,乖乖巧巧行了一礼,“见过太妃娘娘。”

簪钗的珠穗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,她垂着眸眼,明亮的光线下,她的肌肤白得像是透明。

太妃打量了她一眼,明白了什么般,温和地笑了,抬手示意让她起身。

新帝明面上雨露均沾,也只是哄骗朝臣的手段,可真正有没有与那些女子接触,她却是比太后还清楚。

他那生母是个做宫女的,早先死在了产床上,留这小皇子孤身一人,自小就在白眼中长大,因此养了个沉郁的性子。

数月前,他则亲手将发动宫变的二哥,斩杀于寒剑之下。

鲜血喷溅,沾染上他的脸颊、锦袍,这浴血的模样,至今回想起来还是心惊。

二皇子在宫宴上动了手脚,致使数名皇子,包括老皇帝在内,皆身中烈毒,因无解药而毙。

由于皇族死伤严重,这也就成了芜国历代以来,最惨烈的一次宫变。

而除远在封地的郁王,和推辞养身子留在府里的靖王幸免外,另有一人活下来的,就是翌日奇迹般痊愈,现身宫中的姜怀央。

打他接手皇位之后,就着手暗中整顿朝野,剔除异己。太后因纵子宫变,被他下令禁足一月,其他在混乱中幸存前朝妃子也处境不佳。

许是这孩子还记着小时候她给的一些吃食,一份善意,因此对她还算尊敬,平日里也照应不少。

太妃哪里知道阮玉仪是躲开守卫溜进来的,见眼前女子不受阻拦,自然以为她是新帝的欢好,也总算安下了心,觉着这事儿总算不必她操心了。

她越看阮玉仪越觉得满意,连连点头,“好好,乖孩子。”她拉起阮玉仪细嫩的双手。

阮玉仪被太妃的热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,双手被抓着,抽也不是,回握也不是。

这时,太妃注意到了木香手中的食盒,“这是你带来给那孩子的吗,真是有心了。”

她侧目一看,见对方说的是那些糕点,就从木香手中接过,打开呈给太妃,“您尝尝,这是我故乡的手艺,您或许没尝过。”

太妃拈起一块,这绿豆糕做得小巧,正好一个是一口,“瞧着像是江南那边的样式。”她做女儿时,就是江南人氏,自打入宫,就再没回去过。

阮玉仪轻笑,点头称是。

太妃心中怀念,于是多用了些。

“太妃娘娘,我能问问殿下最近在这个佛堂都是为何人上的香吗?”

她看向身后的屋子,里边仍旧是点着一盏灯,外边光线只能延伸至供桌跟前。

“是我大芜的一位英灵,”太妃神色平和悠远,“几年前为抵御外敌战死。”

因着他与姜怀央的关系亲近,她也知道一些。若此人还在世,想来那场宫变,就可以少几个剑下的亡魂,少几声哀哭。

阮玉仪心中一动,想起自己的兄长的性命,也是在几年前的那场血战中被迫终止。

她鼻尖一酸,浓重的思念涌上心头。

要是她也能为这位英灵作些什么就好了。

“孩子,你唤作何名?”

阮玉仪欠身,答,“小女姓阮,取‘冰华玉仪’的‘玉仪’二字。”

太妃笑得慈祥,“你可要与他好生相处。”说罢,就称有事离去了。

阮玉仪站在院落中,有些恍惚。

好生相处?她只不过耍些不入眼的小伎俩,欲借世子的名头避一避风浪,又哪里担得起这样郑重的嘱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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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太妃走后,良久才见姜怀央来。

若是寻常时候,这会儿阮玉仪正小憩,她趴在石桌上等得犯困,眼皮沉重,脑袋一点一点地,几乎要磕到桌上。

意识到世子来了,她才支起身子。

她睡眼惺忪地给人行礼,刚清醒也使不上什么劲儿,整个儿软绵绵的。

看在姜怀央眼里就是另一幅景象了。她垂着头,鬓发微略散乱,一段白皙纤细的脖颈尽数展露出来,毫不设防的模样。

他一边被这白晃得心思旖旎,一边目光上移,落在她空荡荡,不饰一物的耳垂上。

确实是缺了些什么。

“要是困倦,上这儿来做什么,”他撇开眼,冷声道,“你见过太妃了?”

“是,”阮玉仪展颜一笑,“娘娘还夸我的绿豆糕好吃来着,殿下要不要尝尝?”

姜怀央随意分了那食盒一眼,看来她还是不知道自己找错了人。心思这般不堪,却不知打听仔细了。

见他不答话,阮玉仪权当他是默认了,自顾自打开食盒。

姜怀央见里边的糕点一半缺了,一半整齐码着,有些意外。在他的印象中,太妃一向喜咸,因此甚少动绿豆糕之类的甜食。

她一手拢袖,一手拈起一块糕点,递到他的唇边。走动间,引得足腕铃铛叮当作响。

唇上抵着糕点,嗅见豆类的清香,饶是姜怀央,也被勾起了食欲。

他撇了眼跟前女子领口处细嫩的肌肤,往上,是小巧红润的唇瓣,一双清润的眼直直望着他,满满当当都写着期待。

姜怀央稳住紊乱的呼吸,扣住她的手腕往外推了推,“不必,我不喜甜食。”他向来不太用这些,不是真的厌恶,而是旁人见他甚少碰,自然以为他是不喜。

木香的手艺向来没话说,她拈着糕点思虑了片刻,想到程家那边的境况,她没多犹豫,抿住糕点,就凑上了上去。

她的耳尖很快就泛起了红,不一会儿,双颊也烧着了似的。

“殿下,”她忘进对方淡漠的眸眼,“可还合口?”

他眸色深邃得像是能将眼前人生吞了。

比之梦中女子稍加挑逗就羞红了脸,分明应是深居红楼闺阁,但她像是对这些事知之甚多,究竟又是从何处习得?

眼前人一副娇媚之态,他承认自己从不是什么君子,梦境在前,也做不到全然无动于衷。

姜怀央低低地哼笑了声,“自是合口。”

他又道,“说起来,我们是否曾在哪里见过?”这话一出,他自己也觉着不对,他常年居于宫中,若是见过,怎会对这张脸半点印象也无。

阮玉仪也是近月来才有这心思,哪里是爱慕许久才来接近,因此记忆中也没有见过他的印象。她从擦拭指尖的动作中抬眼,十分茫然,“殿下您说什么?”

“罢了。”

姜怀央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木匣子,然后打开,“既然你费心做了糕点,我自然也得回礼。”

她收起帕子,定睛一看,是上午在玲珑阁的那对金缕嵌东珠耳坠,他也不知为何这么巧,刚好拿出了这副。

糕点和耳坠自不是等价之物,她隐隐觉得,这名贵的坠子换的不是几口点心,而是别的什么。

她不想接受。这与她的目的本质不同,她本来就不是讨要荣华来的。

于她,只会是一种折辱。

“多谢殿下,不过我不能要,”阮玉仪想了想,还是用了之前那个说辞,“我没有耳孔。您还是请收回吧。”

她跟前之人短促地笑了声,听起来像是嘲讽她装清高、不自量力,“送出去的礼从古至今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,既如此,我就顺手再赏你样东西便是。”

阮玉仪一时还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,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强行拽了过去,她跌入一个梆硬的怀抱。

他用小臂卡住她的下颚和脖颈,将她牢牢桎梏,并捏住她小巧的耳垂,将耳坠上的针尖,抵了上去。

她一激灵,下意识挣扎起来,可无论如何也推不开姜怀央的手,她像是一只徒劳挣扎的蝶。

直到她的耳边传来一句冷淡的威胁,温热的气喷洒在她的耳侧。

“你要是再乱动,我可不能保证这东西,会不会扎偏。”他低沉地说着,一字一句,宛若毒蛇吐信,“耳骨,脸蛋,眼睛……”

阮玉仪动作弱下来,双手无力地抵着他的小臂。被光线映衬得晶亮的耳坠,便是长钉,若是执意挣脱,后果只会是让蝶翼撕裂。

沉默中,耳坠的针就直直落了下来,狠戾准确地扎在了合适的位置。

她感到耳垂一痛,失声哼了一下,短促且隐忍。

姜怀央拨起耳坠子,东珠圆润莹白,挂在微略泛红的耳朵上,相互映衬,显得眼前人分外娇气,一点痛也受不得般。

果然合适。

他没给阮玉仪长久的喘息机会,扳过她的下巴,很快将另一边也穿好了。

感到他终于松了力道,她从姜怀央怀里挣脱出来。再转脸瞧他时,泪光点点,受了极大的欺负般,好不委屈。

她疼得连着耳侧都在发麻,隐隐意识到谪仙气韵只是遮掩用的表皮,底下包裹着的,是她从未接触过的黑暗。

现下她顾不得世子不世子的了,恨恨地瞪了一眼姜怀央。

可惜挂着泪珠,实在是没什么威胁力,更像是嗔了一眼。

“回去自行再处理下,别让它愈合了。”他抚上她的耳垂,低声道,“没我的允许,不得摘下。”

虽然总看不清梦中人的脸,他却有种感觉——觉得眼前人这般神态,与之何其相似。

那之后姜怀央没再太为难她,只让她在一边坐着,自己则翻看着书卷,不要她做什么,也不理会她。

阮玉仪则以一种从未设想过的情状待在他旁边,书页翻动间,周遭唯有偶尔略过的鸟叫响在耳侧,其余一片静谧。

她不时悄悄打量一眼姜怀央,回想前几日,发觉他丝毫没有想像中的风流不羁,反倒是透着一种沉稳,或者说是沉郁。

见他看得认真,她也会小心翼翼地问他,在看些什么。

姜怀央就和之前给人戳上耳坠时不容置疑是不同两个人,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。他似乎也不恼她待在旁边,甚至偶尔心情好了,对她的问题也会回答一二。

只是世子说的书名她未曾听闻,也不似闲书。

在她移开目光望着偶然经过的小生灵发愣时,姜怀央也会不时瞟一眼她,以至于翻看的速度也比平常慢了下来。

之后,见天稍暗下来,他也便放她回去了。

程府东厢。

回了院子,阮玉仪才得以处理耳孔。

木灵听了木香陈述经过后,小声惊呼,“那得多疼啊!记得幼时,奴婢的娘是拿了豆子,将奴婢耳朵搓弄得发麻后,才穿了针的。世子殿下也太胡来了。”

东西是贵重东西,可这赠予方式——

阮玉仪这会儿疼得厉害,恹恹地不说话。

木香备好了烈酒和一小戳茶叶,“奴婢家那边,姑娘们穿了耳孔,都是不时拿烈酒擦拭,如此便好得极快。”

她仔细着替阮玉仪取了耳坠,又拿帕子沾着酒水,一下一下轻拭。

一边擦,一边瞧她的神色,见她拧着秀气的眉,紧闭着眼,愈加放轻了动作。

“小姐,”木香斟酌着开口,“之前尚不觉得,今日见了世子之举,怕是个不好相与的。要不,我们还是换个……”

阮玉仪使劲摇头,声音闷闷的,“姨母催得紧,怕是没多少时限,你也瞧见外头的红绸了。等站稳了脚,再过些日子,待他淡忘了我的存在也就没事了。”

“到时候,”她抬眼看着木香木灵,“我们就搬出府去,再也无需与程家有牵扯了。”她笑起来,眸眼明亮,像是揉碎了漫天星子,被神明贪心地尽数缀在里边一般。

木香知道她多少还是介意着程行秋的事,也不再多言,继续手上了动作,挑拣了两根稍细的茶叶梗,为她换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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